流云作帆

我们坐在灯上,我们火光通明

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待鬼之道(六)

许李无差。现实背景,大百京社畜AU。

捉蜻蜓来一发!

小李呀,这样怂是不行滴。

缓更,尽量不坑吧。


阿李,你会捉蜻蜓吗?

啊?什么?

他从沉思里回过神来。

他们刚刚把布丁埋在了那片熟悉的荒地上。小小的坟冢,靠树边的位置,好认。

把最后一抔土用力垒好按实,小僵尸就跑进树丛,这里采采,那里拨拨。而他坐在树下,就着柔和的山风发呆,直到那小小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把个野花和浆果编的花环放到布丁的坟头,再把束蒲公英递给他。

他一个从小喜欢在厨房里鼓捣锅碗瓢盆的前富二代,童年的记忆和捉蜻蜓这样的野趣八竿子打不着。

但要是直接承认不会,那也是很跌份儿。他于是摆出点成年人的姿态,绥靖起来。

你要捉蜻蜓做什么?就不要破坏自然了吧。你学生物的你应该比我懂啊?

我,我观察完就放了它呀。小僵尸委委屈屈地,腮帮子都嘟起来了。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在做仿生学研究,想看看如何在我们那里实现减震飞行,明年好把和吸血鬼他们国家的航线打通。阿李你看蜻蜓它这个翅膀前端……

……行了行了可以了。他为什么要问呢。

说着就有几只飞到了附近。小僵尸兴奋地一边追着跑,一边向他招招手。

阿李,来帮我好不好呀。

哎,你慢点,看着路。他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突然想起这片地上藏在草丛里的石子倒是不少。

没事呀阿李,这一带我挺熟——

话音未落就是一个完成度颇高的嘴啃泥。

他又好笑又心疼地去把小僵尸扶起来,看着那花猫似的小脸忍俊不禁,掏出块手帕不由分说地帮忙擦擦脸。

疼不疼?摔到哪里没有?

没有没有。

小僵尸嘿嘿嘿地傻笑着,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阿李,这个手帕好好看啊,是你买的吗。

他愣一愣。

是啊。

才怪。

是他从混蛋那里偷来的。

 

那时候他已经烦躁了好一段时间了。

其实最开始一切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不过是他愈发操心起混蛋的饮食起居,勒令混蛋在饭点给餐盒拍照发过来表明有好好吃饭,午夜之前回家睡觉。混蛋没照做他就坐在客厅生闷气,连布丁蹭了他一裤子毛都没心情管,非得混蛋讨好似地自我检讨一通,指天誓日地表示下次绝不再犯。

这也没什么嘛,主要是混蛋这人不听劝,软的不行他只好来硬的。

他才没有因为每天收到混蛋的回复能趁机多聊上几句乐在其中。没有。

接下来也不过是看见混蛋在冰箱里留下据说是聚餐剩下的点心,心里像是布丁贴上来蹭了蹭一样,暖烘烘毛茸茸的。说来也巧,最近冰箱里出现的餐盒,不但精致更胜以往,种类搭配也像是摸透了他的胃怎么长的一样。

剩菜都剩得恰到好处。混蛋还是有点可爱的。

虽然平日里一幅呆呆傻傻只认得科研的样子,怎么也不会注意到他爱吃什么。

他每次开着冰箱门盯着混蛋留的字条,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一脸傻笑的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了。

再然后也不过是混蛋在家的时候,心情会莫名其妙地好起来。连失眠的时光都没那么难捱了,划拉几页混蛋借他的小说,起身去接水。

其实也不很渴。他只是觉得有义务顺便经过那扇门,检查一下混蛋有没有在好好睡觉。确认了门缝里没有灯光漏出来,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点几不可察的失落。他蹑手蹑脚地拔开暖瓶塞子,倒水,磨磨蹭蹭地喝掉一整杯,盯着窗外意兴阑珊的LED出神。怕弄出点儿什么声响,却又很不该地想弄出点儿什么声响。或许,或许混蛋恰好醒了就出来喝水上厕所呢。

回想起来,他那时是真的傻。一个数学专业的学生,统计学要差到什么地步,才会把那次数多到不正常的恰好,统统解释成为随机事件。

你也睡不着?我?我熬夜熬惯了,再说最近实验要等的地方多,白天打盹睡得够久了。

那,聊聊?

混蛋热了牛奶递给他,倚在沙发上吐槽起仪器杀手周棋洛最近又差一点把移液枪搞坏的劣迹来。

他于是也投桃报李地抱怨起工作上的事。心头的重担当然不可能说,这种无伤大雅的办公室政治却倒是不错的谈资。

其实谈些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他只是有点贪恋那杯子上方袅袅升起的热气,贪恋那带着点暖洋洋的倦意的声音,那小小的免费的奢侈,能让他暂时忘却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

混蛋倒听得很是认真,频频点头,臧否人物之余还帮他分析分析纵横捭阖的策略。虽然建议容易想见地书生气,却不得不说算是中肯又切中要害。

虽然不知不觉就开始夹带私货地敲打他。

你啊,还是那么一根筋,又固执。不明白周围人的心思。

一根筋?他一根筋?不就是说魏谦这人能力不错心性也正,是个可交的下属么。他怎么会不晓得。

明明混蛋才是个榆木脑袋,不明白他的心思。

也幸好混蛋是个榆木脑袋,不明白他的心思。

混蛋听着他急吼吼地剖白,也不接茬,就笑笑。那意思,别争,你就是不明白。

不止是说魏谦。

没关系,总有人会等你慢慢明白的。

混蛋这话,到底说错了。

真正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留住等他的人了。

可当时的他,还带着那点不服气的天真,刚想开口辩驳,抬头正对上混蛋的脸,那不同以往的笑意盈盈里,是出乎意料的坦率和认真。斑驳的月光散落在青年的发间,眼底,唇上,碎而轻而薄,蓦然晃得他出神。

那月光是什么味道的呢。

这问题在心里蹦出来的一刻,他被自己吓得僵住了。

还好混蛋似乎没察觉,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你这人呢,自己绷得太紧,心事又重,连带着别人也有压力,有什么意见也不敢和你提。认真是没错,不要每次都一个人闷头想太多,想完回头又藏着掖着,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扑克脸就好了。

你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负担,其他人也许并不那么在意呢。

啊?哦。他还停留在那五脏六腑都过了电流一样的震悚里,一时没回过神来。

混蛋见他没反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

好啦,别想啦,回去睡觉。等手头上的论文改完了我打算出去逛逛,一起吧?

 

这下他彻底睡不着了。肩膀都是软的,心如乱麻地在床上翻腾了一整晚。

自从那天起他就烦得坐不住。

他烦混蛋不带姓地称呼他,更烦混蛋也不带姓地称呼课题组那些同事。

那种不避嫌疑的亲密。怎么可以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可以。给那么多人。

他还烦混蛋课题组的人。每天可以有那么多时间一起泡实验室做项目写论文,仿佛总有无限的话题可以聊。他有时候连微信群消息都不想看。混蛋其实不经常发,只是偶尔和朋友们互动,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插上一两句话。

要不去旁听一下生物类的课程吧。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他刚才并没有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他最烦待在出租屋里。混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像往常那样在不多的闲暇时间敲敲他的房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在笔记本上看个电影。

他明明就该拒绝的。该死。

天晓得坐在混蛋旁边的两小时,他心里的思绪万千可比屏幕上跌宕起伏了一万八千倍不止。

可要完美避开混蛋,和对方划清界限,简直不可能。因为便宜,洗衣液都是买了大瓶装一起用。要不是图省水费,他真想把衣服多洮几遍,才不至于让那化学芳香剂残留下来的味道惹人遐思。

休息日,他抱着脏衣服站在洗衣机前这么恨恨地想着,忽然瞥见滚筒里混蛋落下没收走的手帕。

是当初酸奶进门的时候混蛋递给他的那一条。

他刚想要起身去还,不自觉地揉了一揉。棉质布料的触感,从指尖一直柔软到心里。

他做贼似地揣进了口袋。

 

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一个昔日拾金不昧有债必偿的大好青年,居然堕落至此。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起身了十几次想要去敲混蛋的房门,兜了一圈却又坐了回去,把帕子搓来揉去。针脚几何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最后终于自暴自弃地把手帕往脸上一盖,万分不情愿地在心里下了结论。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让混蛋住进他心里去了。

不交房租也行的那种。

自此他就开启了疯狂加班模式。每天给混蛋留了饭就走,恨不得睡在办公室,大周末的也往公司跑,生怕多在出租屋待一秒。

理理。他得理理。目前这个状况要怎么办,简直毫无头绪。

可等混蛋邀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出去逛逛,他天人交战了许久,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个不字咽了下去,稀里糊涂就被拽着走了。

混蛋的脑回路果然不大一样,连嗜好也个性十足,清新脱俗:到墓园看闲书。

对此混蛋的解释是此地远离尘嚣又不要什么钱,顺便还可以研究一下墓志铭文学,实乃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贫困人口外出郊游之首选。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甚好甚好。

说罢在公墓入口考察了半天价格公告。

唔,现在都什么行情,比上次来又涨了。最便宜的坑一个也要这么多钱,还不如用来买试剂呢。

哎呀真是,死不起死不起。

科研人员都是这么十足十的现实主义者吗。他琢磨着。混蛋就算是买彩票中了一千万,估计也只会拿来投资科研事业吧。没有资助就自费,总之实验不能断。

想到这里,混蛋本就窘迫最近还每况愈下的生活水准仿佛都有了解释。未雨绸缪嘛。

混蛋轻车熟路地带着他走到片荒地,颇内行地掏出一大块油布在树荫下铺好,悠悠闲闲地啃起他做的三明治来。

前几天你洗衣服的时候,看到过我的手帕吗?我收衣服的时候发现好像少了一条。

没。没有。他心虚地背对混蛋坐着,机械地咬一口面包,味同嚼蜡。

都已经是仲秋了,太阳怎么还这么辣,烫得他的脸都在发烧。

是不是上次那帮鸟飞进来叼走了啊。你看你总也不关阳台窗户。

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顺水推舟地把锅甩给混蛋,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隔了几秒,混蛋忽然在他背后咯咯咯笑起来了。

他觉得再不转过身去就有点太欲盖弥彰了。

怎么了?你笑什么?

混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鸟挺可爱的。从前恨不得天天进屋里,估计是偷了东西害羞了,从那天起就总躲着我,再也不来了。

他十分庆幸自己这时候恰到好处地被一大口三明治噎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手忙脚乱地比划了半天,从混蛋手里接过水来。

 

吃饱喝足,混蛋满足地往油布上一靠,打开本《面纱》。

你来不来?阳光正好呢。

可饶了他吧。

我,我去转转。

其实也没什么好转的。他在密密麻麻的碑林间逡巡了许久,把那些忐忑的小心思硬压了下去。转了一圈回来,混蛋正懒洋洋地枕着手臂,书往脸上一搭,看起来惬意十足。

他试着轻声叫了好几遍,没有回应。

可真厉害,这些在哪都能一秒睡着的人。神经衰弱患者李泽言羡慕嫉妒恨地叹了口气,脱下外套犹豫了半天,还是轻手轻脚地给混蛋盖上。

自己一躺倒什么也不管了,到头来还不是得他操心。

秋日的风虽然还暖着,可没到能直接在户外睡觉而不着凉。

却还暖到足以撩得他心痒。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已经停在了硬壳封面的上方。

没有什么别的缘由。俯下身时他想。只是因为烫金的字很好看。

仅此一次。

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混杂在听上去已然酣眠的呼吸声里,漫过他的唇间。

那潮水,让他的不安骤然冷却了下来。

是啊。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告别发生在开始之前。

日渐西沉。下山的时候他跟在混蛋身后,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在薄暮里摇摆成若即若离的蝴蝶。抑制不住地想要去牵之前,他暗自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不该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犹豫了。他要搬家,远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淡出混蛋的世界,从此不再联络。他的生活,禁不起这样奢侈的意外。

总有办法逃开的。总有办法忘却的。那么多风雨都过来了,他做得到。

 

蜻蜓到底还是没捉到。吃过了带来的午饭,小僵尸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放大镜,跑去蹲守做观察去了。

是不是还要画下来?他想了想,叫住了刚想往草丛里钻的小僵尸。

应该是要的,可是我忘记带纸笔了……小僵尸懊恼地揉揉头发。

他从包里掏出混蛋的素描本和铅笔。

拿去用吧。

阿李……真的可以吗?

给你用,也算物归原主了。不过,也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里头的画,你都看过了吧。那最后一页……帮我画完。

小僵尸像是没料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惊愕到眼睛瞪得溜圆,低下头想了想,咬着嘴唇点点头。

那,阿李,我回去多练练。好久没画了,怕画不好。

科研人员真是干什么都容易过分认真。

行了快去吧,不用急,太阳下山之前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他学着混蛋的样子往油布上一靠,闭上眼睛。

你没说错。阳光正好。

 

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小僵尸正枕在他腿上,似乎睡得正沉。素描本摊开在一旁,铅笔印也不知是怎么蹭了一脸,滑稽得和酸奶有一拼。

他坐起来,静静地盯着小僵尸看了一会儿,又掏出手帕来。

你啊,其实还是装得不像。他想。所以当初也就只能骗骗我这么傻的人。

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什么样吗?我那时候没注意,如今再不能更清楚了。

那熟睡之后会不自觉地搓捻被单的动作。那心里难过却偏偏还要笑起来时垂下的眼睑。那悲伤的时候会把神情掩埋在书本之下的习惯。那之前被忽略的林林总总的细节,这次他一个都不会再漏掉了。

他脱下外套给小僵尸裹上,又把对方抱起来,收拾了东西往山下走。

他拿不准这骤然凉下来的傍晚,鬼是不是也会冷。

小僵尸抓着他的衣襟,靠在他颈间的脸微微蹭一蹭,像是在感谢他的心照不宣。

算了。就这样吧。

其实,也挺好。

被骗了那么多回,他早就不介意再多一次了。

幻觉也好,灵异也罢。不管明天会如何,至少这一刻,他总算抓住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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